在吾陜關中,青(黃)蒿簡稱為蒿,其與蓬蒿的不同,老幼咸知。二者雖都是春榮而秋枯,然而有別。青(黃)蒿是直莖高五六十厘米左右,春到秋,青到黃,黃而枯,枯而桿猶直立,待漸漸于朽,可謂是生于斯,長于斯,而又老于斯不易地也。難怪有一首關于還別人錢的詼諧順口溜中,就涉及到青(黃)蒿的內容:“要還你的錢,等到那(音耐)一年。那(音耐)一年,山里的黃蒿長成林,解成板,釘成船,放到江里游幾年……”能解板,自然那桿材要端直的。
而蓬蒿則不然,它的桿莖是彎曲狀,但不像無力臥曉枝的薔薇,也不像攀別枝生長的藤,而是虬曲而上,獨立生長,枝條旁逸輻射,植株整體呈橢圓狀,較青蒿稍高。秋枯后,根漸朽,所以在冬季或來年春,尤其是季冬初春時,大地上,或寒氣襲人,或“野馬也,塵埃也,生物以息相吹也”,這時刮風,蓬蒿也是大者根拔隨風翻卷而去,小者則被刮離地面,我在幼童時和小伙伴游戲時,還以追趕飛蓬為樂事。
后來長大了,見《荀子·勸學》所比喻的“蓬生麻中,不扶而直”,就是說如果蓬蒿生在挺直的麻田中,用不著扶持,其桿莖自然端直。唐人李華《吊古戰(zhàn)場文》中的“蓬斷草枯,凜若霜晨”,知道那是古人對蓬蒿莖曲和根枯細心觀察的結果。古人詩中,用此意象者不少。如王維“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使至塞上也;李白“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言與好友杜甫分別也;高適“行子對飛蓬,金鞭指鐵驄”,送李侍御赴安西也;最是曹子建“轉蓬離本根,飄搖隨長風”,用以自傷,尤典型也。這也正是將蓬蒿特征用得正確的范例。
到今天,幾部權威辭典對“蓬”字的釋義和所用例句卻令人犯懵。
《現(xiàn)漢》釋“蓬”:①飛蓬,②蓬松,③量詞。對“飛蓬”又作這樣的解釋:“多年生草本植物,葉子像柳葉,邊緣有鋸齒。秋天開花,花外圍白色,中心黃色,也叫蓬。”
此“飛蓬”未涉及蓬蒿,自然與文史中真正意義上的“飛蓬”相距甚遠。《現(xiàn)漢》對“飛蓬”條釋義的缺失,可為一憾。
《辭海》“飛蓬”條下有兩種義項:①蓬,蓬草,枯后根斷,遇風飛旋,故稱飛蓬。②植物名。(與《現(xiàn)漢》解釋略同,不贅)
這較《現(xiàn)漢》而言,是將蓬蒿草的“飛蓬”說清楚了,但可惜對蓬草的例句卻用錯了。其例句為《詩經·衛(wèi)風·伯兮》:“自伯之東,首如飛蓬。”將該句用在此處就使人愕然了。莫非詩中那“為王前驅”的征人被斬,首級隨風而滾?顯然并非如此。該詩是女子思念為國東征的丈夫而作。“伯”,長兄,哥哥。此處系妻子對丈夫的稱呼。這兩句寫丈夫東征后,女子(妻子)在家愁緒不整,頭發(fā)蓬亂,無心飾容的意思。程俊英《詩經譯注》中的譯文就是:“自從哥哥去征東,無心梳洗發(fā)蓬松。”《辭海》錯用例句,再為一憾。
好在《辭源》對“蓬”字解釋得最到位,在“蓬”字條下直接標出:①草名。蓬蒿。秋枯根拔,風卷而飛,故又名飛蓬。終于見了“蓬蒿”,這較《辭源》要查“蓬蒿”在“蓬”字下查不著,還須要到“飛蓬”條去查而直截了當多了。然而在例句中,卻與《辭海》用了同一例句,當然也犯了同一錯誤。按理講,這個例句放在其解釋“蓬”字的第②義句下“蓬松,紛亂。”當謂合適。又為一憾。
至于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唐詩選》中,在對李白《梁甫吟》中句:(高陽酒徒酈食其)“東下齊城七十二,指揮楚漢如旋蓬。”“旋蓬”也就是飛蓬。而其對“旋蓬”卻作了這樣的注釋:“‘旋蓬’,蓬草遇風就連根而拔,隨風飄轉。這里比喻酈食其指揮楚漢之爭如轉動蓬草一樣容易。”其注釋的硬傷就是“蓬草”二字后而少了兩個字:“枯后”。蓬草若在生時,或是秋天其根未枯,風對蓬還是無可奈何的。在此一并提起,復為一憾。
三部權威辭典,一部權威選本,對“蓬”字的釋義或例句都出現(xiàn)了失誤,不能說不是小憾。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引為小憾,憾雖小,猶是憾焉。□楊乾坤
責任編輯: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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