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冬,汪曾祺在給好友朱德熙的一封信中寫道,因為辦公所在地停電,他偷空回了一趟家,“一個人炒了二三十個白果,喝了多半斤黃酒,讀了一本妙書。吃著白果,就想起了‘阿要吃糖炒熱白果,香是香來糯是糯……’”
朱德熙是蘇州人,與汪曾祺是西南聯(lián)大中文系同學(xué)。汪曾祺在信中說起蘇州舊時炒白果的叫賣聲,多少帶著一點調(diào)侃。不過,這句吳儂軟語的“香是香來糯是糯”在民國時期流傳甚廣,以至于成為蘇滬一帶小孩子們嘴邊的童謠。
白果是銀杏的果實,可炒可烤可煮可燉,果肉軟滑香糯。上世紀上半葉,在蘇州、上海、揚州這些城市,經(jīng)常可見挑著擔(dān)子走街串巷賣炒白果的。
魯迅的三弟周建人在1934年秋發(fā)表一篇科學(xué)小品《白果樹》,其中繪聲繪色地描寫了賣白果的情景:“白果擔(dān)子挑來歇下,便發(fā)出鑊子里炒白果的索朗朗的聲音來,賣白果的人一面口中唱道:‘糯糯熱白果,香又香來糯又糯,白果好像鵝蛋大,一個銅板買三顆!’”
香甜細糯的小吃,往往會深受小資女性的青睞。滬上才女張愛玲想必經(jīng)常光顧炒白果的生意,買來當(dāng)零食消遣,但她某次遇見的攤主竟是個孩子。“有一天晚上在落荒的馬路上走,聽見炒白果的歌:‘香又香來糯又糯!’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唱來還有點生疏,未能朗朗上口。我忘不了那條黑沉沉的長街,那孩子守著鍋,蹲踞在地上,滿懷的火光。”那個畫面,張愛玲忘不了;讀過這篇《道路以目》的,那“香又香來糯又糯”的生疏的叫賣聲也會時常在耳畔響起。
葉圣陶從小在蘇州吳縣長大,他對姑蘇風(fēng)情了如指掌,對炒白果的叫賣聲更是耳熟能詳,幼時就把它當(dāng)作兒歌來唱:“燙手熱白果,香又香來糯又糯;一個銅錢買三顆,三個銅錢買十顆。要買就來數(shù),不買就挑過。”
無論是揚州、上海,還是蘇州的炒白果,吃在嘴里肯定都是又香又糯。可是在朱自清筆下,揚州的炒白果沒有好聽的叫賣,只有一片鍋鏟碰撞的聲音。上海不乏叫賣炒白果的歌聲,葉圣陶卻認為不夠好聽。而蘇州炒白果的叫賣聲之所以更“有味”,首先在于聲調(diào)悠揚,不徐不疾,不剛也不柔;其次是環(huán)境因素,上海街頭車水馬龍,人聲嘈雜,而蘇州小巷曲折幽深,在寧靜的環(huán)境中,悠長的叫賣聲才會讓人息心靜慮,才當(dāng)?shù)闷?ldquo;輕清”二字。
汪曾祺大學(xué)畢業(yè)后在上海教過兩年書,他對老上海炒白果或烤白果的印象十分深刻,尤其是它口感的“糯”,只可意會,難以言傳,而用來形容某些文學(xué)作品的風(fēng)格卻比較貼切,比用濫了的“清新”之類的詞語要準確得多。許多年以后,汪曾祺作為文壇前輩傾情推薦女作家鐵凝的短篇小說《孕婦和牛》,同時拿自己舉例:“曾有一位上海女記者說過我的文章很糯。北方人不能體會這種感覺。吳語區(qū)的人是都懂的。上海賣糖炒熱白果的小販吆喝:‘阿要吃糖炒熱白果,香是香來糯是糯’……”汪曾祺認為鐵凝的這篇小說也具有“糯”的特質(zhì),若要解釋一下,即“細膩、柔軟而有彈性”,但其實還是說不清楚的。若仍不能體會,什么時候到上海去買一把炒白果嘗嘗,一嘗便知。□成健
責(zé)任編輯: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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