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濃郁的“唐朝熱”,讓身在西安的于賡哲感受強烈。“與電影院看《長安三萬里》人潮相匹配的,是博物館里的人潮洶涌,陜西這幾個博物館需要提前十幾天預(yù)約,已經(jīng)到了一票難求的地步。”
傳統(tǒng)文化風(fēng)潮來襲,這位陜西師范大學(xué)歷史文化學(xué)院教授既是關(guān)注者也是參與者,他研究隋唐史,在網(wǎng)上人氣頗高。最近,于賡哲出版的兩本新書恰好聚焦唐朝人:《燒尾——于賡哲說唐才子才女》《凌煙閣——大唐風(fēng)云人物啟示錄》(以下簡稱《燒尾》《凌煙閣》),以活潑的筆觸書寫歷史現(xiàn)場的那些身影。
看完《長安三萬里》,于賡哲覺得電影能夠觸動現(xiàn)代人,引發(fā)共情。事實上,“現(xiàn)代感”正是他平時科普寫作的亮點之一,“古今視角”貫穿其中。
在于賡哲筆下,闖蕩長安的唐才子亦如今日之“北漂”,白居易就是著名的“租房族”,寫詩慨嘆“長羨蝸牛猶有舍”,號稱“杜陵野老”的杜甫只能租得起長安郊區(qū)的房子;孟浩然謀求薦舉無望,在40歲無奈走向考場,卻是“猶憐不才子,白首未登科”;才女薛濤與元稹的坎坷愛情讓她寫出“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之句,命運讓人惋惜……
日前,于賡哲接受專訪,解讀今天的我們?yōu)楹螘惶瞥幕林小3?ldquo;文人俠客夢”的絢爛濾鏡,真實的長安還有哪些故事值得被講述?
“長安三萬里”就是“鵬程三萬里”
《長安三萬里》為什么點燃很多人觀影熱情?一方面,在于賡哲看來,片子戳中了當(dāng)下人心理,“某種程度來說,這個片子有點像一個古代版的職場小說”。
“職場上永遠有兩種人,一種人如李白,才華橫溢,業(yè)界高手,性格桀驁不馴,但這種人永遠是少數(shù),而且是不可模仿的;另外一種人就像高適,有才華,但不至于驚為天人,憑借自己的努力,一步一個腳印規(guī)規(guī)矩矩干事情,找準(zhǔn)時機發(fā)揮才能。這是兩種不同的成才之路。”于賡哲說,很多觀眾看《長安三萬里》的唐朝文人們,也是在閱讀自己。
另一方面,讓他感到驚喜的是,《長安三萬里》沒有把李白塑造成一個高大上的形象,而是非常貼近真實歷史。
和此前影視作品塑造的形象不同,電影很耿直地表達了李白想求取功名的心愿。“我們必須明確指出,真實的李白就是想當(dāng)官,是積極入仕的,他想實現(xiàn)自己的人生理想,他認(rèn)為自己是經(jīng)邦濟世之才”。于賡哲說,在唐朝當(dāng)時的科舉制度下,詩歌成為“李白們”求取功名的“敲門磚”。
在《燒尾》中,于賡哲寫了科舉制是如何牽動整個唐朝社會,影響我們熟知的那些詩人一生的命運。“燒尾”有“魚化龍,登龍門”之意,書中講述了李白、劉禹錫、李商隱、溫庭筠、李賀、孟浩然等人與科舉、仕進相關(guān)的經(jīng)歷。他們的奮斗與成敗,折射的是唐朝社會歷史文化的變遷。
“《長安三萬里》的長安,是指唐朝首都長安嗎?是,也不是。長安是當(dāng)時天下所有讀書人的夢想之地,是理想實現(xiàn)之地,它是一個符號。所謂‘長安三萬里’,就是‘鵬程三萬里’,長安象征著他們的雄心壯志。”“就像人生中經(jīng)常遇到的那樣,有時候我們不經(jīng)意的、視之為次要和附庸的東西,反倒是真正最重要的東西,只是剛開始自己渾然不覺。”于賡哲感慨,在長安求取功名這條路上,李白、杜甫等人是失意的。“只不過他們不知道,長安的失意成就了他們的詩歌,而他們的詩歌反過來也成就了長安”。
于賡哲提到,全天下讀書人皓首窮經(jīng)一輩子,把精力投入詩歌創(chuàng)作中去,有了龐大的群眾基礎(chǔ),才能誕生出像李白、杜甫、王維、白居易、元稹這樣的杰出詩人。“唐朝詩歌是整個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座豐碑,沒了唐朝詩歌,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會失去很多光彩”。
闖蕩長安的才子們也需要租房
有關(guān)唐朝的文藝作品,之所以能令人心馳神往,既因為那些風(fēng)云人物,還因為唐朝社會生活的吸引力。
在《燒尾》中,于賡哲帶領(lǐng)讀者回到大唐,走街串巷,一覽真實的唐朝社會生活,如行卷、交友、宴會、文壇傳奇等。
盛唐長安真有“大唐不夜城”嗎?其實只有上元節(jié)前后3天的光景,此時不執(zhí)行宵禁。于賡哲寫,后來伴隨著商業(yè)的發(fā)展,甚至一度沒了坊市制度的限制,中國商人的“996”工作制就開始了。早在唐代,夜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夜市千燈照碧云,高樓紅袖客紛紛”(王建《夜看揚州市》)。“沿溜入閶門,千燈夜市喧”(盧綸《送吉中孚校書歸楚州舊山》)。“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遙知未眠月,鄉(xiāng)思在漁歌”(杜荀鶴《送人游吳》)。
于賡哲提到,與科舉文化相關(guān)的唐代社會生活有“慈恩寺塔題名”“探花宴”“曲江宴飲”“燒尾宴”等。進士們的曲江宴飲是全長安人都不想錯過的盛景——進士考中后,要去慈恩寺塔(大雁塔)題名,然后在曲江亭舉行宴會。
唐代科舉每次取士30人左右,錄取比例大概在2%,整個唐代進士也不過七八千人,但這依然為普通人進入上層社會提供了路徑。
《燒尾》中還寫了特別“人間真實”的一點:為了理想闖蕩長安的才子們,也需要租房。
于賡哲表示,租房子的不僅有買不起房的人,還有進京趕考的書生、外地進京的人和辦事的官員。科舉考試時,全國各地來的考生最青睞3個坊,即崇仁坊、宣陽坊、親仁坊,在這3個坊租房的人最多。“為什么他們喜歡住在這里?因為這里離尚書省選院,也就是舉行科舉考試和吏部銓選的地方比較近。平康坊剛好開在這3個坊中間,邊上還是東市,一條龍服務(wù),購物方便,喝酒吃飯方便,娛樂也方便。”
而杜甫根本租不起長安城內(nèi)的房子,只能在長安東南郊外租房。
“長羨蝸牛猶有舍,不如碩鼠解藏身。”年輕時的白居易租在常樂坊,但不久又搬了出去,因為昂貴的房價問題。搬走后,白居易跟元稹、周諒等人在永崇坊的華陽觀租房居住。于賡哲說,因為寬容和租金低廉,當(dāng)時很多“無房族”住進佛寺道觀——唐代的寺院和道觀功能很豐富。
于賡哲提到,因為路遠,白居易要早起上朝,曾寫詩哀嘆冬天寒風(fēng)把耳朵都快給吹裂了。不過,白居易晚年過得相對逍遙,生活品質(zhì)顯著提升。“自古以來租房族的日子都不好過,但這也是人生必經(jīng)的一個階段,希望正在租房的你打起精神。”
除了“文人俠客夢”
唐朝還有哪些“人間真實”
很多人對于唐代文化的想象和好感,自帶“文人俠客夢”的濾鏡。于賡哲說,其實真正的唐朝更加豐富、更加立體,希望大家不要用標(biāo)簽化的眼光來看唐朝。
《長安三萬里》的一大特別之處是,除了文人詩酒江湖,還刻畫了金戈鐵馬的戰(zhàn)場。
“《長安三萬里》講的是文人,但是開頭結(jié)尾都是戰(zhàn)爭。”于賡哲說,唐朝最初的統(tǒng)治集團是從“關(guān)隴集團”開始的。“著名歷史學(xué)家陳寅恪曾說過,關(guān)隴集團有個特點是‘入則為相,出則為將,自無文武分途之事’,就是說不分什么文臣武將”。
“我可以用北京的兩個地名來形容一下唐朝:高度崇文,極力宣武。”于賡哲的《燒尾》寫文人,《凌煙閣》寫武將。在《凌煙閣》一書中,“功臣圖譜”串起大唐300年盛衰史,講述了24位功臣如何締造了大唐基業(yè),又是如何影響了整個唐代歷史的發(fā)展走向。
“在文武兩方面,唐朝已經(jīng)做到了均衡,并且在兩方面都做到了極致,這是一個相當(dāng)難得的時代。我兩本書共同推出,是希望大家能夠更加全面立體地來看待這段歷史。”于賡哲說。
于賡哲特別提到,講唐朝的故事,離不開女性。《燒尾》一書關(guān)注到了眾多唐代女性的故事,如薛濤、上官婉兒以及宋氏姐妹等。上官婉兒自幼和母親一起被收為官婢,跟隨母親鄭氏學(xué)習(xí),13歲被武則天看中,成為她的秘書,迎來人生的轉(zhuǎn)機。
盡管這些女子在歷史上僅被視為站在“才子”身旁的“佳人”,但是這本書呈現(xiàn)了她們在歷史褶皺中舒展開來的真實姿態(tài)。
于賡哲說:“中國歷史上是沒有女性參加科舉的,但是唐朝的女性又比其他封建朝代女性的性格更加活潑外向,更加自由,受教育程度也比其他時代要高,所以也誕生出了相當(dāng)多的才女。我們講唐朝的故事,不講女性,那將缺了一大塊,唐朝女性可比其他朝代女性故事多多了,她們太有個性了。”
《長安三萬里》塑造了一個虛構(gòu)的女性人物“裴十二”,劍法超然,卻因為是女兒身無法建功立業(yè),她成了很多觀眾心中的“意難平”。
于賡哲書寫唐朝才女,就是希望大家目光不要只聚焦科舉場上那些男性風(fēng)流才子們。“我們也得看到有多少女性‘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沈杰群
責(zé)任編輯:白子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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