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有兩個人去世了。一位是一代經濟學大師、有“私營經濟的護航者”美譽的董輔?;一位是四川的億萬富豪葛君明。董先生生前對馬克思關于“資本來到人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的論斷頗有微詞,認為“如果現在仍然保持這種看法的話,還有誰敢去投資?還有誰敢去追求財富?”他運用自己巨大的學術聲望為私營經濟的發(fā)展奔走呼號。葛先生則是私營經濟的力行者,他以10年左右的時間,在剛屆不惑的年齡,就成了當地“首富”。但他以1.2億元身家之“九牛”,不愿拔區(qū)區(qū)6000元之“一毛”,恃強凌弱,終于招來殺身之禍,沒有為董先生的理論增光。兩位先生在天國相遇,葛先生怕是要面紅耳赤,而董先生則只能是唏噓不已了。
身首異處的葛君明不過是去年以來形成的富豪“非正常死亡鏈”上的最新一環(huán):2003年1月22日,山西海鑫鋼鐵(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李海倉在辦公室里被槍殺;2003年2月12日,浙江皮草大王周祖豹在家門口被斬殺;2003年8月17日,甘肅地產大王劉恩謙在蘭州被槍殺......一時間,富豪們充滿了“好奇”,他們交頭接耳,四處打聽:“他們?yōu)槭裁春尬覀儯克麄冊趺催@么恨我們?”其實回答這個問題并不困難。富豪們遭人痛恨,首先是因為他們中許多人的財富來源是見不得陽光的,主要是通過不合法和不合理的財富轉移,將已經形成的國有資產集中到自己手中才暴富起來的。可以毫不夸張地說,這是過去20年中影響中國社會貧富差距的一個最重要因素。清華大學一位教授曾計算,通過“價差”導致的國有資產流失,1987年為2000億元以上,1988年為3569億元以上,約占當年國民收入的30%。在90年代初期的“新圈地運動”中,通過地價差流入個人手中的財富也在幾千億元以上。
而到了最近幾年,用MBO(管理層收購)方式進行的“國企改制”又成了“一個掠奪國有資產的最好方法”。一位親身經歷過MBO的朋友告訴筆者,所謂的股份制改革大概是這樣的:經營層占大股,也就是說領導變老板。他們把廠里的資產估得很低,但即使這么一點兒錢也是要從銀行貸款,自己是不用掏腰包的。工人持小股,請注意,不要是不行的,除非你不干了。一般來說,工人也要交上萬塊錢的股金。乍一看,這是明明白白的股份制啊,股東們風險共擔、利益共享,年終一起分紅。人人都是股東,大家的積極性就百倍地增長,生產也就搞上去了。但實際的結果又是怎樣的呢?由于經營者占大股,所以企業(yè)的經營決策完全是大老板們的事情了。工人們原來是什么樣,現在變?yōu)樾」蓶|后還是什么樣。年終分紅?笑話!所謂年終分紅就是把原來的“年終獎”換了個說法。這樣的所謂“股份制改革”的實質,不過是領導占有了企業(yè),而工人花上萬元買回自己原來的工作崗位!
財富的源頭雖然是骯臟的,不過下游如果有源源不斷清流注入,以中國老百姓喜歡說“算了,算了,大家都不容易”的秉性,還是不難得到原諒的。但你們富了以后又是怎樣做的呢?即以產生超級富豪最多的房地產業(yè)為例,許多人在“新圈地運動”中暴富了之后并沒有改惡從善,而是變本加厲。按照馬克思當年描述的早期資本主義的情景,以更大的貪婪和瘋狂,勾結貪官污吏去攫取超額利潤──不惜野蠻拆遷逼迫弱勢群體流離失所,不惜毀壞古城風貌使之化為廢墟,不惜坑蒙拐騙損害業(yè)主社區(qū)利益,不惜串通黑社會對業(yè)主代表大打出手......1993年,在深圳葵涌一家香港獨資企業(yè)里,一把大火燒死87個工人,還有51人受傷,在當時創(chuàng)造了建國以來生產火災死亡人數的最高記錄。大火之所以造成如此嚴重的后果,原因是老板為了防止工人上班溜號,將廠房的窗戶用鐵條釘住,用鐵絲網籠罩,4個出口中的3個全部被廠方鎖死或焊死。葵涌大火后20天,福州馬尾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內的高福紡織品有限公司一把火,又讓61個工人死于非命──不要跟我說投資者創(chuàng)造了就業(yè)機會,馬克思關于剩余價值的理論我還記得清清楚楚,打工妹們?yōu)榱?00元左右的工資一周要工作100多小時,還能找到比這更慘重的剝削嗎?再說還能有什么比人的生命更寶貴?你們是聰明的。你們知道權力的重要,知道輿論的重要。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現在的經濟精英、政治精英和知識精英不僅已經形成了一種比較穩(wěn)定的結盟關系,而且具有了相當大的社會能量。面對還是一盤散沙的弱勢群體,簡直可以予取予求。比如前面提到的葛君明,自己要建水電站,就要霸占別人的采沙場,自恃自己是當地的“利稅大戶”,水利局、公安局都在自己一邊,拿出“不平等條約”就要別人簽,完全是一副“我今天就欺負你了,你能怎么樣”的嘴臉,生生把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逼上了絕路......董輔?先生當年向我們極力推薦“私營經濟”的時候,只許諾發(fā)展和繁榮,沒有同時告訴我們,資本再臨中國,每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都將是以許許多多人的貧困、傷痛和流離失所為代價的,有的時候甚至是要以生命為代價的。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出于某種原因不愿意說?斯人已逝,我就不愿意過多追問了。但葛君明先生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富豪先生們用行動給我們補上了這一課。 ■郭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