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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年三十，微熹的太陽剛從木格窗里透過一絲光亮，早起的父親就亮開嗓子把我從被窩里喊了起來，父親是要我?guī)退�貼年畫。
    我記憶里小的時候，家里似乎很窮，灰白的土墻上年畫總是很少，稀稀拉拉就是那么幾張，中堂是毛主席畫像，中堂兩側無非是幾張花鳥蟲魚的畫。但對于我們家庭來說，貼年畫仍然為一件重大的事。父親貼得很講究，先揭去陳年的舊畫，再用干布把墻上的灰塵擦拭干凈，接著沿著用磚頭角做成的重錘，在墻上畫出一條豎直的線，然后在墻上涂上糨糊后才貼上年畫。
    年畫貼好后，父親又拭去兩面墻上的灰塵，把我們的獎狀鄭重地貼在墻上。我說，把舊的獎狀也揭去吧！太舊了，不好看。父親笑著摸著我的頭說，獎狀怎么能揭去呢！我要看看你們姊妹五個的獎狀，什么時候才能把這兩面墻貼得滿滿的。父親的聲音干脆響亮不容置疑，還扭過臉去癡癡地盯著墻看。兩面墻上花花綠綠貼著不少獎狀，有三個姐姐在生產隊里得的先進工作者獎狀，有大哥在學校里得了三好生獎狀，還有我的獎狀。
    這些花花綠綠的獎狀仿佛都是父親的驕傲，新年里無論是親朋好友，還是陌生人到我們家，父親都會自豪地把話題引向滿墻的獎狀，不厭其煩地向他們介紹敘述，家里的煤油燈一直亮到村里停止狗叫，燒火做飯的時候我們手中還捧著的書本。說到高興處，父親甚至還從我們的書包里翻出考試卷……好像每一張獎狀里都藏著無數(shù)個動人的故事。父親陶醉于他們的驚訝和感嘆，每次講完之后似乎還意猶未盡，仿佛還遺漏了許多精彩的細節(jié)。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我迷上了小說，成績開始下滑，第一學期意外地沒有拿到獎狀。當我背著書包空著手回家時，父親非常震怒，破天荒搧了我一記耳光，在我的臉上深深地印上五個清晰的指印，還咆哮著對我怒吼，仿佛對著的不是他的兒子，而是一個好吃懶做的慣偷。那天我被罰跪在院子里，喝了半天的西北風，后來母親求情父親才讓我站起來。那年春節(jié)，墻上那塊留給我貼獎狀的地方，在哥哥姐姐通紅的獎狀中間寂寞地空著，裸露著灰白的土坯，像一個空洞無神的眼睛漠然地注視著我，隨時都有可能狠狠地剜我一眼。
    那年春節(jié)父親一直沒有高興起來，始終陰沉著臉，沒有像往年那樣興趣盎然地給拜年的客人介紹獎狀。我真的不懂，一張薄薄的獎狀究竟有什么好，但是懾于父親的威嚴，春節(jié)一過我就重新拾起書本，認真溫習功課。
    新年將至，我也思忖著剛上學的兒子期末能否拿到獎狀時，忽然想起父親當年對我的情形，不禁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原來獎狀才是父親最好的年畫——里面包裹著父親一個最樸素最簡單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