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柯賢萍
老屋真是老了。久經(jīng)風雨的剝蝕,墻壁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像一位頹廢滄桑的老人穿著一件被荊棘扯破的衣服,襤褸中透著可憐。窗戶玻璃蒙上了厚厚的灰塵,窗欞上紅色的油漆已經(jīng)剝落了,現(xiàn)出斑斑銹跡。大門上的對聯(lián)被寒風撕破,單薄的紙片在寒風中瑟瑟抖動。門畫上的門神尉遲公和他的大刀早已黯淡無力,失去了往日的英勇神武。院子里的雜草在瘋長了一個夏天以后,留下滿地荒草縱橫交錯。門前的桃樹、杏樹、花椒樹,無人修剪,枝條旁逸斜出,在空中組成各種笨拙潦草的圖形。
隔壁的人家搬走了,房頂上的瓦片被拆掉一些,露出瘦骨嶙峋的椽子,敞開的黑洞像一個永遠不會愈合的傷口。墻頭失去庇護,無力面對風雨的侵襲,塌掉半截,斷壁殘垣突兀地立在初冬的寒風里,有點讓人觸目驚心。
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陰冷的風陣陣吹來,空蕩蕩的屋檐下,蜘蛛肆意活動,結出一張大大的網(wǎng),那些蟲子卻懶得光顧這沒有燈光的地方,饑餓的蜘蛛走了,留下雜亂且長的蛛絲不知所措。廢棄的電燈泡搖搖晃晃,我真擔心它會掉下來,跌落一地傷心的碎片。門上的大鎖生銹了,因為被人遺忘了太久,它在漫漫等待中麻木遲鈍起來,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它打開。一推門,門軸轉(zhuǎn)動時的聲音沉悶喑啞,嚇了我一跳。門楣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來,我一抬頭,灰塵迷住了我的眼睛。我只好退回到門檻上坐著,淚水一汪汪涌出來。我不知道是灰塵讓我難受,還是物是人非的變遷讓人傷感。
我用雙手捂住眼睛,透過指縫回望老屋曾有過的美麗流年。
那時這里是一個溫馨的大院子。每天清晨天剛蒙蒙亮,孩子們“吱呀”一聲打開門,背上書包,“噔噔噔”跑向?qū)W校。這響亮歡快的腳步聲是這一天里最曼妙的音符。太陽升起來了,屋頂上的炊煙在燦爛的光輝里裊裊搖曳,爐灶里的柴禾呼呼燃燒,明亮的火苗舔著鍋底,各種食物的香味彌漫開來。吃過了早飯,他們就散落在房前屋后的地里干活。他們用粗大的雙手,沉重的鋤頭,在古老的大地上寫下世間最樸素的詩行。一畦畦韭菜蒜苗,青蔥鮮嫩;一樹樹桃子蘋果,香甜嬌美。某天清晨,忽然看到南瓜開花了,像一只只黃色的小喇叭。某個午后,一回頭發(fā)現(xiàn)籬笆上爬滿了青綠的瓜蔓。每天黃昏,收工回來,看到那一架架茂盛蓬勃的豆角,心里滿是歡喜。秋天,大人孩子都喜歡倚著門框,欣賞簇擁在屋檐下的玉米棒子,那金黃的顏色,那珍珠般的色澤,是百看不厭的。
我們辛勤勞作著,大自然也分外恩賜。我們把稻谷大豆小麥裝滿每一個糧倉,把歡笑幸福充溢到老屋的每一個角落。我們的
生活和老屋的小院一樣井井有條,祥和寧靜。今天,我們把老屋遺棄了,也遺棄了舒心樸素的日子。生活在鋼筋水泥制造的鴿子籠里,不能親近大地,沒有草木妝點,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所以我們才有那么多的惶惑與忐忑。
老屋的后門外有一口水井,曾經(jīng)清冽潔凈的井水變得渾濁不堪了,散亂地滿溢出來。水井里的石頭上堆積了污垢,布滿了青苔。井臺上的青石板上堆了厚厚的塵土,還夾雜著枯枝敗葉。高高的井蓋上有一株茶樹,它在雜草的夾縫中艱難求生。纖細的枝條,稀疏的葉子,尤其楚楚可憐。水井旁的梔子樹被蟲子蛀掉了,留下一大塊無從言說的創(chuàng)傷,這棵樹比我還高,枝繁葉茂。初夏時節(jié),梔子花開了,潔白的花朵高懸枝頭。那白色是香濃牛奶的顏色,一層層花瓣好似一張張笑臉的疊加。而今,當人們一個個走遠,把老家遺忘,那梔子樹也無心開花了,并傷心地老去。
以前,水井邊還有一兩棵芭蕉樹,蒸饃饃的時候,我們把它寬大的葉子摘下來,墊在籠屜下面,既便于清洗,又有淡淡的清香味,F(xiàn)在,這兩棵芭蕉樹已繁衍成一片芭蕉林了,長出一片無人問津的瘋狂。我在那一片恣肆的綠色中,看到了被人忽視的落寞憂傷。
我也終究是要離開的。我向著桃樹光禿禿的枝干許下諾言:明年,等你花開滿樹的時候,我一定回來,傾聽你花開的聲音,閱讀你怒放的心事。
我踏上日漸荒蕪的小路,踩著厚厚的落葉,漸行漸遠。
責任編輯:sxwor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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