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清龍
表叔是一位善良本分的木匠,在我的老家流峪一帶頗有些名氣,不少人家里用過他做的家具,許多老人是睡著他割的棺木入土為安的。手藝好、人勤快、樂善好施的表叔,是鄉(xiāng)鄰們眼里的大好人,更是我特別敬重的親人。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表叔忽然到我在城里工作的單位找我,說是上了些年紀,做木工活有些力不從心了,想和表嬸在附近開個小吃攤。還帶了一塊小面板和兩條小凳子,作為給我剛剛組建小家庭的見面禮。我當然高興了,跑前跑后幫著張羅。他們做的第一碗籠蒸豆腐腦、炸的第一根油條,非得讓我先嘗。誰知不到一年,表叔就不干了。他說物價不停上漲,減量提價、摻雜使假的喪良心事他干不出來,索性還是回老家,重操舊業(yè)。
再次見到表叔,已是十幾年后的事情了。我調回省城工作,離老家近了,便可以每年回去看望表叔。
記得頭次回去的時候,我在心里憧憬,表叔家不知道變得有多漂亮了。因為全國農村都在快速變化,有本事的表叔家當然變化更大,那是必須的。因而,當我看到表叔家仍然住著多年前的老舊瓦房時,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表叔、表嬸把我讓進屋子,堂屋正中的土皮墻上,掛著一個裝在玻璃鏡框里的某宗教標志,十分的醒目。屋內擺設比較陳舊,沒有一件時新的家俱。我提出想和表叔、表嬸合影,他們推托說身體不舒服,不想參加。我又提出讓他們坐車,一塊到附近的親戚家串門,他們說忙,就推辭了。我想,表叔、表嬸上了年紀,也許喜歡清靜,也就沒往心里去。
可后來幾次回去,我明顯感覺到了他們的改變。每次寒暄不了幾句,表叔、表嬸就會把話題轉到信仰某神(鄉(xiāng)下人習慣稱宗教為“神”)上,他們說的不是張三信神后,不打針不吃藥怪病就好了,便就是李四成為信徒后,想什么來什么、干什么成什么。
我判斷他們信教了,就試圖用自己掌握的科學知識,勸他們正確對待信仰,在吸收其教人向善積極因素的同時,注意把理性信教和封建迷信區(qū)別開來,但結果是大道理講不通,小道理不管用。我突然覺得,我和表叔之間似乎隔著一層看不透的東西,曾經熱絡的親情也變得生分了,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難過。
后來,我從別的親人口中得知,表叔自從信了神,便把全部希望寄托于神,田里的莊稼不精心耕種了,手中的木工活也基本撂下了。只對一件事情上心,就是每天禱告、上別人家傳福和無償款待別的信徒。幾年下來,原來厚實的家底也折騰得差不多了!
我問親人們,表叔以前不是不信神嗎?他們說,人都在變!如今,村里年輕人都進城務工了,剩下老人、婦女、兒童留守。一些人遇到天災人禍,人們
寧可相信神,也不相信科學,慢慢地信神就成了氣候。而且,像表叔這種從來沒有信仰的人,一旦有了信仰,就會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虔誠和堅定。
就在“世界末日論”甚囂塵上的日子里,表叔家唯一沒有信教的表弟打來電話,說表叔查出了嚴重的胃病,想在某醫(yī)院住院治療,可沒有床位,問我能不能幫忙。我一邊聯系在那個醫(yī)院當醫(yī)生的同學,一邊趕往醫(yī)院。當看到臉上貼著膠布、骨瘦如柴的表叔時,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表情痛苦的表弟告訴我,表叔患胃病已不是一天兩天了。但他相信有神的保佑,就一直瞞著扛著。如果不是前兩天病情突然惡化,人昏倒了,頭磕破了,表叔才不會上醫(yī)院呢!無情的現實擺在面前,我除了幫著聯系住院、多去看望幾次、說些安慰話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在住院的一周里,隨著病情一天天加重,表叔雖然積極配合醫(yī)院做各種檢查治療,但看得出來,他對神仍抱有不小的幻想。他說神已經知道了他的病情,肯定會讓他好起來的。即使病好不了,神也會幫他升入天堂的。
出院兩個多月后,表叔帶著對這個世界的無限眷戀走了。老家的人們私下議論,像表叔那樣對神信得很實的人,神都沒有幫上,其他人信神還能有什么結果。然而,逝者已去,生者仍不斷有人前赴后繼地加入信徒的行列。信與不信,信仰什么,如何去信,只能靠每個人自己拿捏了。
但愿木匠表叔,在天國一路走好。
責任編輯:sxwor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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