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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俱新超

　　偶然間看到一幅國畫，懸掛于伯母家的墻上，畫作艷麗，博人眼球，映得滿屋活色生香，題為《紅紅火火》。我被“紅紅火火”四個(gè)字打動(dòng)，不由得多看了一眼。畫上一壟壟翠綠的辣椒植株郁郁蔥蔥，葉片橢圓，厚實(shí)寬大，像是紅辣椒的貼身保鏢，它們在風(fēng)的擁護(hù)下?lián)u曳著身子，無休止地做著“忠義之士”。我情愿相信它們彼此命運(yùn)相濟(jì)，不離不棄，早就合二為一，不分你我了。

　　秋日的幸事中，摘辣椒算得上一樁。我小時(shí)候提著小籃子，大踏步地隨母親去地里摘辣椒，紅彤彤的辣椒，長勢喜人，參差地綴在青枝翠葉間，頂像串串紅耳墜。我學(xué)著母親的樣子，雙腳分開，左臂挎籃，右手摘椒，儼然大人模樣。同一植株的辣椒摘得久了，我悄摸起身，流竄到另一植株旁，這兒摘兩下，那兒摘兩下。辣椒們秀氣，像浴后剛出閨房，周身沁潤，明明亮亮。有些嬌俏的辣椒，賽臉蛋，她們將胭脂粉打得厚厚的，任憑你轉(zhuǎn)著看、捧著看，都是嫵媚妖嬈，華麗多姿。還有些會(huì)雜耍的“小女人”們，吊在綠葉間，一會(huì)兒獨(dú)開獨(dú)耍，一會(huì)兒群開群耍，我懶懶地蹲下細(xì)細(xì)瞧，她們耍得酣暢淋漓，舞得自然天成，我倒不忍心摘她們了。

　　母親召集來伯父伯母一齊摘辣椒，她自然知道我是靠不住的。足足一周時(shí)間，辣椒被我們成籃成籃地摘裝，而后全部倒入背簍拖回家。夜里，母親給辣椒修枝剪葉，她將辣椒柄剪掉，留下的整根辣椒一律紅顏，長溜溜，直生生，撅著短小精悍、一體的尾，簡直俊美。母親說：“趕明兒清洗干凈，曬一曬，制成辣椒醬，別提有多好吃了!”

　　有辣椒醬飄香的日子，也算得上是秋日里的另一樁幸事。母親將辣椒投入水中，逐個(gè)清洗，辣椒姑娘們被重重款待，浮在水面，撩人心弦。秋日的陽光溫和親膚，辣椒被母親攤開在竹板上，晾干待用。切辣椒時(shí)，眼與鼻才算碰到了真正的冤家，母親戴上手套，將辣椒切成拇指寬大小，而后“砍辣椒”，雙手捏刀，迅速剁碎，濃郁刺鼻的味雖驚天魄地，但我們?nèi)詫λ�的華麗轉(zhuǎn)變心存“戀”想。炸香又是另一道工序，熱油中丟入花椒葉、洋蔥、香菜、香葉、八角，“噼里啪啦”炸出香味。再將剁好的辣椒倒入油鍋中，翻熬、靜等，期間放蒜末、花椒粉、鹽，撒上白糖、熟芝麻、花生碎，倒入生抽、白酒便可。辣椒醬呈有熱烈隆重的紅，放置涼后，頂浮清亮的油，底聚濃稠的醬，入舌，點(diǎn)刺味蕾，滋味深厚，齒頰留香。

　　若說花與露渾然天成，那么辣椒醬與鍋盔饃便是舉世無雙，彼此深情流露。母親烙成的鍋盔，個(gè)大、餅厚、瓷實(shí)。鍋盔切塊，一分為二，裹上辣椒醬，只一口，便通體舒坦，染遍世界都香。

　　我在離小城幾百公里外的地方，常住了下來。老式民居，樓房低矮，不比高樓大廈，威武霸氣。剛搬進(jìn)小區(qū)時(shí)，我對周圍的一切陌生到自己仿佛走進(jìn)了一個(gè)幽暗的密林。小區(qū)門口有家胡辣湯店，起初我只想買幾塊薄餅，抹上辣椒醬，湊合吃點(diǎn)。然，店主親近隨和，我剛踏進(jìn)店門，他靈巧的身子像旋風(fēng)一般移了過來說：“來碗胡辣湯，本地特色，嘗嘗?”我努力搖搖手，且將暈沉沉的頭轉(zhuǎn)到熬煮胡辣湯的大鍋邊，鍋內(nèi)霧氣騰騰，香味撲鼻，我問：“是肉丸胡辣湯嗎?”店主說：“是，要嘗嘗?”終是招架不住誘惑，要了一碗，配以薄餅蘸辣椒醬吃。店主坐我身后，見如此吃法，驚詫地問：“外地人?”

　　“是，外地人，才來了沒幾日。”

　　“隨身攜帶辣椒醬，看著挺美味啊。”他白皙的牙齒像店內(nèi)的瓷磚，亮閃閃的，讓人很愿意去嘗嘗他親手選材、熬煮的“匠心”。我說：“嘗嘗辣椒醬?”我掰了一小塊薄餅，蘸滿辣椒，緩緩遞給他，他一口進(jìn)嘴，直說味道香濃，誘人可心。

　　后來，我成了胡辣湯店里的�？�，我們亦有著同樣的愛好——打乒乓球。銀球飛舞，來來去去間，我們成了“乒乓之友”。每次去店里喝胡辣湯，他都要送我?guī)椎�小菜，他說：“來外鄉(xiāng)的人都是硬漢子，不容易著呢。”紅塵阡陌里，因?yàn)橐煌牒�辣湯，我收獲了暖暖的幸福。

　　偶有間隙回家，臨走時(shí)，我的背包鼓鼓囊囊，里面裝滿了一罐一罐的“醬心”。我要求母親替我多裝幾罐辣椒醬，她怔了怔說：“以后多回家，才有得吃，不然空著嘴吧。”我莞爾，她不知道我將跨越百里，攜帶著她的那顆“醬心”去會(huì)面另一顆“匠心”，這里面，泛出的幽微酸辛，像細(xì)浪一樣，漸涌我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