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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忠偉

　　歲暮天寒，枯坐終日，要說還有些樂趣的事就是圍爐讀書了。宋人翁森《四時讀書樂》之一說：“木落水盡千崖枯，迥然吾亦見真吾。坐對韋編燈動壁，高歌夜半雪壓廬。地爐茶鼎烹活火，一清足稱讀書者。讀書之樂何處尋，數(shù)點梅花天地心。”好一個“爐紅梅白”，多么詩意盎然啊。

　　這幾日，攤開幾本書來讀。一本是鐘叔河的《念樓集》，一本是沈昌文的《也無風(fēng)雨也無晴》，一本是龔曙光的《樣范》。這一本讀讀，那一本翻翻，無正襟危坐的負(fù)累，也沒有應(yīng)付心靈考問的窘迫，完全是放松地瀏覽，卻也生出無限感慨。

　　鐘叔河先生今年94歲，自從偶然中風(fēng)之后，他的健康狀況時時令人擔(dān)心。好在他是個達(dá)觀之人，面對生死，他坦然以對，多次引用邱吉爾的名言“酒店關(guān)門，我就走”來應(yīng)對。有人問他死后墓志銘想寫哪句話時，先生朗聲答道：“不需要，待到春風(fēng)一吹，漫山遍野，皆可是我。”如今，先生第四次中風(fēng)后，左半身癱瘓，困居念樓，不能下床行走，每周安排六次按摩、六次理療、兩次針灸，健康“維穩(wěn)”卓有成效。我們也不時從師友那里，探知他的近況。先生一生命運多舛，歷劫而浴火重生，“一出牢門，便走出國門”。二十世紀(jì)80年代，他主編出版“走向世界叢書”、《周作人散文類編》和《曾國藩家書》，在學(xué)界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被張中行先生譽(yù)為“湖南出版四騎士”之一。先生的膽識、才氣和學(xué)養(yǎng)，令無數(shù)人敬仰。先生一輩子敢想、敢干，他想說、敢說、愛說、會說，全集中在了自己的著述里。2023年，先生的《鍾叔河集》10卷本出版，收錄了他一輩子所寫的大部分著作。這一年，他出版了懷人憶舊之作《今夜誰家月最明》和《在暮色中起飛》。今年五一假后，我收到了先生《暮色中的起飛》題簽本：“胡忠偉先生愿讀拙作，多予指教，實是我的文章知己，志此以表感謝。甲辰立夏后七日，九十四歲鍾叔河于病中。”字體剛健有力，一筆一畫，透著認(rèn)真和嚴(yán)謹(jǐn)。一股濃郁的書香，溫暖我心。

　　《念樓集》是先生的一本舊作，2003年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收文104篇，分為五分，編次均依發(fā)表時間。集中再讀一遍，其中家國之憂、無常之痛，常常令人扼腕嘆息�，F(xiàn)在，先生因腦出血暫時剝奪了他的講話權(quán)，需要借助紙筆與人交流了。他手書給一位世交之子：“我已完全失語，但聽覺還可以，痛苦也就在這里，不能講話了。已經(jīng)活了94年，夠長久了。‘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憂也不想憂了。我們平江有句俗語，‘天塌下來長子頂’，我一普通老百姓，由長子們?nèi)ロ敯?”人類的悲歡并不相通。“痛苦也就在這里”這七個字的分量，事非親歷根本無法感同身受。

　　2021年1月10日清晨，沈昌文先生在睡夢中離世，享年90歲。無疾而終，這是上天對他的眷顧。先生曾任知名文化雜志《讀書》主編，是著名出版家、文化學(xué)者�！兑矡o風(fēng)雨也無晴》實為沈昌文的口述錄，2014年8月由海豚出版社出版。全書分為七章，詳細(xì)記錄了沈昌文如何從上海銀樓里一個初中都沒有讀完的“小伙計”，經(jīng)過自己的不斷努力和各種機(jī)遇，而一步步成為三聯(lián)書店總經(jīng)理和《讀書》雜志主編，以及退休后的生活與出版活動。這本書是一個小人物的奮斗史，也可看作是中國當(dāng)代出版史的一個縮影。在這本書里，我們還可以了解這位和藹可親的老人的處世之道，從頭到尾都透露出積極的生活態(tài)度。他的一生都在遵循“常識”，這一為人準(zhǔn)則時時敦促他書寫不平凡的人生路程。

　　沈先生1996年退休后，與海豚出版社老總俞曉群合作，策劃出版了不少好書，使得海豚出版社名氣暴漲。作為對他的答謝，2015年俞老總為他影印出版了《師承集》。2016年我收到了《師承集》的簽名本，這是一部書信影印集，收錄了呂叔湘、陳原、陳翰伯、黃仁宇、董橋等出版界前輩和海內(nèi)外知名學(xué)者作家寫給作者的書信、手札百余件。讀這些書信，如見其人，這些性情文字，不掩飾、無虛言，今天讀來仍能感受那份彌漫其中的真與誠。

　　沐浴書香，沉浸其中，不知東方之既白，又一個昂貴的晝夜就這樣度過了。